凤目微眯,接过剑子手中的茶杯,龙宿却只是置于鼻尖处闻了闻,而后便放在茶几上。
“那药......”
“原来这是汝认为的私事。”
“好友以为......何为私事?”
“可关乎自己,亦可关乎他人。”
“怎讲?”
“如汝现在问吾,药物从何而来一般。”
剑子见龙宿依旧不选择回答,这次,却选择继续追问。于是,接着龙宿的话,道:“龙宿,此药何来?”
“......一个条件。”
“壑国?”
“......”
月光虽是朗照,剑子觉得看不清楚面前的紫衣男子,面部的轮廓,声音都是自己那样熟悉的,但人,离自己是那样的远,仿佛近在咫尺,伸手,又会化为烟云消失,不留一丝挂碍于心。
夏日很快过去了,天气没有一点秋天的迹象。只有那挂在树梢上的树叶渐渐泛黄,提醒着人们。
剑子阖眼沉思,没有回话。龙宿只是静静的等着,拿起面前的茶杯,喝了口有点发凉的茶水。淡香入鼻,似乎身上的昙华气息亦被之掩盖。茶水的远香,一如过往的平淡,一如泡茶者的素衣飘扬。
道者的沉思时间似乎有点长了,长到龙宿听到耳边传来轻微的鼾声。
刚想汝表扬一下泡茶手艺似有长进,就睡着了?真是......龙宿起身,从衣袖中取出一副画卷,放在剑子手中,而后鎏金的眸子停在道者身上注视了会儿,将外衣给剑子披上之后,便转身离去。
“变天了......”掠羽启窗,一人站在头等客房的屋檐下,略微侧身,看着乌云围绕的天际。
掠羽所居的行宫,摆设看似简单,实则皆是万金难求之珍品。紫色薄纱垂帘,映衬黑衣青年面容,却只得看上个大概轮廓。
忽然一道闪雷划破天际乌云,勉强拨开了些许遮住日头光辉的薄云,随即阵雨拍打着砖瓦,雨水使得空气中充满着水气,与夏日闷热的而下的雨水不同,偶尔刮过的微风带着寒意。掠羽将肩上快要滑落的貂裘重新提了提,扶手喝了口杯中早已冷却的薄茶,只觉清苦之味在口中弥漫,十年,十年不曾再去饮过的味道,原来,还是这样......这样的寡淡。这样的......回味无穷吗?
紫色薄纱微荡,身影恍惚,传来的声音,反而更确定了掠羽心中的猜想。
“汝也是胆大,遣走所有下人。”
“深夜闯入,还穿得如此亮眼的,你也是第一个。”
紫衣人轻笑一声,语调带着几分自信:“独舟浪客。”
“嗯?”
“想要以此为代价,汝,付出的还不够。”
掠羽似恍然明白话外之意:“那......若是他发现了又如何?”
“汝还是会担心他不是吗?”
“你我目的不同,达成共识......除非......”
掠羽尚未说完,紫衣人一道掌气将一个包裹递到掠羽面前的案上。掠羽并未打开,心下了然。便略微点头,以示同意。
剑子先前的示好,反而让掠羽开始动摇。不知道该接受两厢的要求,还是都回绝。但诚意都已经给足了,那么,布防设局,就是接下来他们之间的事情了。这两个人还真是奇怪,一个整天摆着和严肃外表不相符的笑脸,一个鎏金双眸的犀利让自己都觉得后怕。偏偏关系那么好,却还要背里作出各自对彼此不信任的事情来。
“难得的对手吗?”白衣道者,袖袍随风扬起,声音温和慢慢向掠羽走近,拱手行了个礼。
闻言,掠羽放下了手中的青瓷杯子,取出腰间的黑丝镶金边的折扇,作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,道:“哎呀,哎呀。稀客稀客。想不到你还能惦念吾这个大哥啊。”
一个前脚刚走,后脚便来另一个......啧啧。既然自己上门来了,就这么应付着吧。
道者雪睫一闪,给自己倒了杯茶后才道:“是啊,特别想知道师尊口中逝世多年的兄长之能为,所以......”
“你不怕吾已然和龙宿达成共识?”
“那剑子只好反客为主了。得罪了。”
一声得罪,一声轻叹,掠羽已被剑子点中穴道动弹不得,只得由着剑子把自己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。
“还真是像......”
“嗯?”
“这样的眼神,平淡无波,和那人一样。”
剑子自是听懂掠羽口中所谓的“那人”是指何人,却是硬生生刻意将话题绕了过去:“吾只想知道,那药物的作用以及......你是从何得来。”
“那你问错人了。”
“慕容封宜?”
“然也,不过如今只是一把骨灰而已。”
道者拂袖一甩,覆手在背,低头阖眼似在沉思。
原本就一身素净白衣,此刻月光通透照射进来,只落得零星余晖在道者身上,却像是隐隐发出的朦胧强光般,如幻境中存在。
半晌,剑子缓缓睁眼,正对着掠羽说道:“你就是他,自然吾的问题,你就能回答。”
“只是为了能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,也算吗?”
“公子不可忘了,我们是一条船上的。”
掠羽闻言先是一怔,轻摇着手中摊开的折扇,送来缕缕微风。
“莫非是......”
“所以,只要公子答应能将其门下架空,形成势力的徒有虚名即可。”
“那也要先给我解穴。”
“......是剑子的不是。”剑子深深鞠了一躬后,给掠羽解了穴。
“一个有权力的草原部落首领,值得仙长大人特意走一趟?那样,做兄长的吾当真过意不去啊~”
剑子一怔,良久才道:“莫非公子忘了自壑国立国以来,将谁封相,又是哪个教派为国教?”
“......”
“吾可以给你一个关于双亲的消息。”
“若是吾不想了解呢?”
“只能另当别论了。”
“......公子,这是胁迫。”
“那你方才对吾做的又是什么?夜闯王宫,偷袭国君,皆是死罪啊......”
“呃......”
“慕容封宜之墓穴,可有兴趣?”
“想来此前公子定是去过了。”
“自然。”
“剑子还是一样的回答。”
“耶~做人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好。”
“......那剑子便答应了。”
墓穴之内,是来不及凿开的泥泞道路,地面亦是凹凸不平,面壁陡峭形如断崖。偶尔几道冷风从洞口阴暗透光的地方吹入,空气中充满泥水之气味,有些呛鼻。
阴暗的通道,忽现一点光亮。此间的地势也变得平阔,豁然开朗。向着光线继续向前走上十步左右,剑子在一座早已蒙上灰尘的红木棺之前,猛然停住了脚步。但见那红木棺前一立木纹牌位上书:混元道尊驾鹤之墓。
刹那间的惊讶掠过剑子墨色双眸,道者一改往日的温和,白眉微皱聚于眉心一点。
道者心下方寸无多,一样的步履轻缓,行至棺前,当即翻手一掌将棺木硬生生劈开。尘灰偏飞的迷蒙空气中,棺木内中并无白骨,只有一卷枯槁。剑子愣了一会儿,便将枯槁收入袖中。不待掠羽过问,向回路走去。
神情的肃穆,让掠羽不知怎么开口。
面前这个人,平日里和你开玩笑,让你都能忘却了他原本就略显严肃的脸颊,此刻稍一沉寂下来,便是恍若另一个人。
剑子不作言语,只是抬眼看了眼站在身前的掠羽,而后取出袖中的枯卷,摊在手心,看了起来——
约莫三甲子前,道尊曾因江湖盛传之俗言而差点被罢了身份撵出去。
说起来其实也不算是俗言,因为是事实——道尊久远前弑师为了能保住自己的地位。
一般来说,这个时候一定会遇到什么人,然后成了知己之类的。道尊自然也不例外。不过对象是向来和道尊不和的儒尊。若要说这两个人为什么要不和,怕是连道尊自己也说不清楚,从开始认识儒尊那时候,儒尊就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。
现在想想大概是他自己做的事情,让儒尊不堪承认是他的知交。
道尊为何弑师?
倒还真不是为了巩固地位。最后一次的见面时,剑子依稀记得道尊对他讲过。好像是为了什么故人之子还是什么江湖恩义的。说是自己那时正是年少气盛,又是一时气不过便和道尊的师尊多争论了几句,然后就把老人家给气病了,在床上折腾了将近一甲子后,终于是熬不过去,驾鹤西去了。
所以,是被他给气死的。
提这个作什么......嗯,接下来的开始,就是发生在这事儿之后的。
道尊是出身在沧垣国的一个大家族——慕容。没错,就是那个开始就提到早已死了的慕容封宜的家族。
真按辈分算起来,慕容封宜还得叫道尊一声祖爷爷。
“怪不得封宜每次见师尊都是一副乖孙子的样子,原来真是孙子。”剑子看到这里,心中这样想。
道尊落魄了,身为他的至交好友的儒尊,自然是免不了要前来继续冷言冷语说上几句的,不过话都是那么几句,道尊只管着自己打坐,全然不管儒尊讲得什么。儒尊自然急了,直到道尊的道袍上被烟管烫出块黑兮兮的地方,道尊才终于开口勉强应和几句,将儒尊打发了。
这次之后,再见时,已是在儒尊的墓前。
原来那次说的要和他结伴远游,是他自己知晓大限将至,想最后看看自己不曾到过的江山画景。而道尊当时嘴上答应却是转身便忘,传到儒尊那里,儒尊当即呕出猩红死死昏睡过去。
“好友,这一坛酒,吾珍藏多年,今日为你启封了。”
道尊只是平淡风轻的这么一句话,而后,就带着儒尊的骨灰,出游了。
过程中,还叫他意外知道了掠羽和剑子之间的一些事情。
到这里,没有再写下去。
剑子只是将枯槁放在烛火上,燃了起来后随即往盆内一丢。
这下,轮到掠羽震惊了。
要说这可是自己师尊的亲手遗稿,就算不像一些爱显摆的挂在自家厅内表装起来,也该好好收藏起来不是。剑子倒是与他们大相径庭,直接烧了。
掠羽看不下去:“兄弟,这可是你师尊老人家的遗书诶,这么烧了?”
“既然师尊已驾鹤,这东西自然也该是随着师尊一起消失了。”
“呃......好有道理。”
两人说到这里,天已经有些微亮,剑子却还没有走的意思。到下人来叫掠羽下去吃早饭,发现多了个剑子,要叫人的时候,被掠羽一个手势给打发了。
此时,耳边传来弦音声声,似水悠扬,又似万马奔腾,两军阵前交锋土地震撼崩裂,草木荡无生机。
每一个音律都撩拨着剑子的心绪,直到......抚琴者出现站在剑子的身后。
2015.12.13